2023年法王 噶瑪巴《唯識三十頌》第四課

窺基大師，中國唯識真正開宗祖

今天是第四堂課，首先要問候在座的怙主波卡仁波切、堪布東由仁波切，所有的堪布、阿闍黎、僧伽大眾，大家身體健康！還有透過網路上課的所有法友們、所有藏族法友們，大家好！

7.3「三車和尚」之說，是真的嗎？

上堂課我們講到窺基大師的出家因緣時，是依據《宋高僧傳》的說法，他最先不想要出家，但在玄奘大師的勸說之下，勉強提出三個要求才願意出家，之後還裝滿了三大車的東西才前往寺院出家。但是，這段故事是否為真實，還有待進一步的考據。今天的課程，首先要再進一步確認「三車和尚」的說法是否真實？

唐朝僧人僧詳（約於公元618）和窺基大師是同時代的人，在他撰寫的《法華傳記》當中，曾提到窺基，但並沒有提到「三車和尚」之事，而在其他唐朝文獻當中，也都沒有發現這樣的說法。然而，到了宋朝和之後的一些文獻記載當中，才出現「三車和尚」這樣的說法。

從這裡就值得我們去思考，在宋朝與唐朝窺基的時代，距離兩百多年的時間當中，那時的通信和交通都是非常困難和有限的，比如要送一封信都需要很長的時間，尤其這之間還經歷了唐朝、宋朝的更迭，也經歷了「會昌毀佛」（會昌法難），就如藏傳佛教中的朗達瑪滅佛一樣，當時很多佛教的文獻都遭到了銷毀。因此，窺基被稱為「三車和尚」的說法，其實是疑點重重的，值得我們進一步考證。

現代一些學者認為，因為當時中國佛教的天台宗十分重視《法華經》，而窺基大師前半生在教授《法華經》時，由於和天台宗的見解不同，所以一些天台宗的弟子們，就借用《法華經》中「三車」（以羊車、鹿車、牛車分別代表聲聞行者、緣覺行者、菩薩行者）的比喻來嘲弄窺基大師。

我個人認為，應該是以唐代尤其是窺基大師自己的著作為依據，如果是依照後代的文獻或著作，這樣冤枉和毀謗了窺基大師，這真的罪過了！

那麼，在唐代僧人僧詳的《法華傳記》中是怎麼說的呢？

「釋大乘基者，遍學三藏上足資，三千門徒，七十人達者，四人上首，於中皆最。其母夢，金人手捧如意，願宿爾胎，語已入口即有身。初生之時，紫雲如蓋覆上，九歲出家，十七交緇林。……道俗課虛命講法華典，乃自纂新文。夕製朝談，奇瑞時時乃現，有人夢嚴淨佛國，滿中諸佛即來語法師。」

大意是說：釋大乘基，是玄奘的弟子。在中國佛教中，僧人的姓氏皆冠上釋迦牟尼佛的「釋」字。玄奘有徒弟三千人，其中七十人已經通達了悟，有四人為長老，而窺基是眾人之首。

他的母親在懷他之前，曾夢到佛陀手裡拿著如意（在寺院中可以看到僧人常會拿在手裡的一種法器就是如意，可以用各種材質來製作），想要入胎，於是他的母親便懷孕了！這裡跟之前《宋高僧傳》中所提到的有一點不同，這裡說到窺基剛出生的時候，天有祥雲。接著說道「窺基九歲出家」，但應該不是指正式的出家，而是指他對輪迴生起了出離之心。窺基17歲時交給了僧眾，也就是進入了僧團。

窺基傳講《法華經》的時候，晚上撰寫注疏，白天則進行宣講，那時奇妙的瑞相經常出現。有人夢到窺基撰寫〈見寶塔品〉注疏的時候，莊嚴佛國中遍滿佛土的諸佛，都來與窺基法師相談、交流。由以上記載可以看到傳記中完全沒有提到「三車和尚」的說法。

7.4 窺基大師自己這樣說

另外，上堂課我們也提到窺基在《成唯識論掌中樞要》當中，是這樣敘述自己的情況：
「基夙運單舛，九歲丁艱。自爾志託煙霞，加每庶幾緇服。浮俗塵賞，幼絕情分。至年十七遂預緇林。別奉　明詔得為門侍。自參預三千即欣規七十。必諧善願後承函丈。不以散材之質。遂得隨伍譯僚。事即操觚飡受此論。」

意思是：我窺基命運坎坷，九歲父母亡故，從此嚮往居住山林之間，更常常希望能夠出家為僧。雖處浮華塵世，自小便有疏遠、斷離之心。直到17歲的時候，便打算落髮為僧，後來奉詔成為玄奘大師的門侍（侍者）。最先為玄奘的三千弟子之一，後來成為70名優秀弟子中的一員，勵志成就善願，之後繼承老師講學的法席。由於秉性並不散漫，所以能夠參與譯經的團隊，成為筆受，聽聞此論。

從僧詳的《法華傳記》可以看到，窺基是從小就厭離塵世想要出家的。我們上一堂課中也說到窺基大師是將軍的後代，由於他從小天資聰穎，擅於文章，但他並沒有踏上「學而優則仕」的道路，卻選擇了出家的道路。因此，他出家的原因主要有三個：

伯父官場浮沈：
窺基的伯父尉遲恭即尉遲敬德，是鮮卑族，也是唐朝著名的將軍，雖然武功蓋世，深得唐太宗的信賴，但為人耿直暴躁又居功自傲。有一次唐太宗設宴招待群臣，他因為座位排在別人的下面而出言不遜，甚至大打出手，幾乎把別人的眼睛打瞎了，惹得唐太宗很不高興的說：看來漢高祖劉邦謀殺韓信等功臣，過錯不在漢高祖，而在大臣們自己。這就等於是給了尉遲恭一個嚴厲的警告說：你要是再胡鬧，一切後果都要自己負責！

後來尉遲恭又和朝內的大臣發生過節，被排擠而調離京城出任外職，漸漸便失去了唐太宗的信任。此後，他看透了官場的炎涼，晚年漸漸篤信仙術，16年不與外人接觸。因此，尉遲恭思想上如此的變化，對幼年的窺基不能說沒有一定的影響。

自幼喪母無依：
窺基九歲喪母，無依無靠，便經常受到別人的冷眼對待，因此看盡了世態炎涼，也對世間的功名利祿生起了厭離之心。

玄奘大師影響：
從以上兩點可以知道，窺基雖然想出家，但是如果沒有大環境的影響，也是沒有辦法出家的。當時唐代中國佛教的發展比較迅速，尤其玄奘大師從印度遊學回到長安之後，積極弘揚佛教，又非常注重佛教經典的翻譯，再加上唐太宗、高宗、武則天等帝王大力的護持佛教，甚至武則天的兒子李顯也皈依了玄奘大師出家。

以上都是能讓窺基出家的助緣，而之前講到是玄奘大師勉強他出家的，也不一定是真實的，也就是說「三車和尚」的說法，可能是疑點重重需要再考證的。

7.5 故事一：注釋《彌勒上生經》因緣

接著要講《彌勒上生經》與窺基的因緣，這部經在《丹珠爾》中也有收錄。

窺基是注疏論釋的大師，比如撰寫很多唯識宗、法相宗的論典注疏，所以是百部論主、注疏的大師，種種跡象表明了他絕非凡人。《宋高僧傳》中便記載了幾則他這樣的故事，在這裡和大家分享，希望能幫助我們更好的瞭解這位大師。首先，第一則故事是講述窺基注釋《彌勒上生經》的因緣：

窺基在公元674年遊歷了五臺山一兩次，集僧俗二眾共五百多人，建立一所寺院，塑造許多佛像，但並不確定佛像是他親手塑造的。有關他塑造了一尊彌勒佛像並且發願的故事，後面會再講到，總之，他不僅是五臺山著名的一位大師，同時也是在五臺山弘揚法相宗的著名大師。

依據《宋高僧傳》的記載，窺基在登太行山的途中，某日留宿在一古寺之中。晚上睡覺的時候，作夢夢見自己身處在一座山的中間，岩石下面傳來無數人哭喊的聲音，幽暗之間分外淒慘，不忍聽聞。窺基走過層層山峰，四面八方盡收眼底，所見之處都是琉璃色，就在抬頭仰望之時，看見了一座城池，便聽到城中傳來聲音說道：「基公請留步，您來這裡做什麼？」只片刻的功夫，就看見兩位天人童子從城中出來問自己：「您是否看見山下那些罪苦眾生？」窺基答道：「我只能聽到聲音，看不到他們。」童子就扔給了窺基一把劍，並說道：「剖腹就會看到了。」窺基把自己的肚子剖開後，只見兩道光射出，一路映照到山下，便見到無數人正在受極大的苦。

這時，童子又回到城中，拿著兩卷紙軸和一支筆，扔給了他。窺基接過紙筆之後，便從夢中驚醒過來。那時正是半夜，但不像現在到處都有電燈，以前都是黑暗一片，窺基見到寺中某處有光亮，而且一直亮著不滅，便尋著光的方向找了過去。他發現發光的是幾軸書卷，就打開來看，發現是《彌勒上生經》。他轉念想到自己剛剛作的夢，覺得一定是慈氏彌勒菩薩為了經中義理的通達，讓他來注疏作釋。他便取了毛筆，準備開始寫作，這時筆尖就掉落出了27顆的舍利，每一顆都好像櫻桃那麼大、那麼鮮紅可愛。接著，又有像玉米粒一樣的黃色舍利從筆尖掉落下來，窺基就這樣撰寫了《彌勒上生經》注釋。這是《宋高僧傳》當中的記述。

7.6 故事二：天人迴避的大菩薩

屢謁宣律師。宣每有諸天王使者執事，或冥告雜務。爾日基去方來，宣怪其遲暮，對曰：「適者大乘菩薩在此，善神翼從者多，我曹神通為他所制故爾。」（《宋高僧傳》，卷四）

另外，《宋高僧傳》中還記載了窺基曾屢次拜見道宣律師，中國佛教八宗之南山律宗初祖就是道宣律師，他也是玄奘大師譯場中的其中一位助手，所以，窺基應該是見過道宣很多次的，這段故事就是他跟道宣律師的故事。

道宣律師持戒非常清淨，每天都有各個天王（四大天王）派來的使者、執事前來進見，稟告一些雜事。這天正好窺基來拜訪道宣律師，但是這些天王派來的使者、執事到了進見的時間，卻一直沒有來，直到窺基離開之後才出現。道宣律師便責怪這些天王的使者們遲到、來晚了，但這些使者卻回答道：「剛才因為有大菩薩在此，他的護法、輔翼隨從太多了，我們的神通都被他遏制住了，所以才來晚的。」

還有一個說法是跟「三車和尚」有關聯的。道宣律師是非常注重戒律的，持戒精嚴，所以他對窺基的看法有些保留，因為窺基被稱為「三車和尚」，所以道宣原來對窺基是有些疑慮的。後來因為護法遲到的事件，道宣才對窺基有些重視，也有這樣的說法，所以也是跟「三車和尚」有關的。道宣律師可以跟四大天王派來的使者，就像人跟人一樣說話的，但是窺基來訪後發生的事，也讓他感到非常驚訝。

透過以上兩則故事，我們不難看出，窺基大師就是大師或聖者，總之，無論是在事業或成就上，都絕非等閒之輩。

「基生常勇進，造彌勒像，對其像日誦菩薩戒一遍，願生兜率，求其志也。乃發通身光瑞，爛然可觀。復於五臺造玉石文殊菩薩像，寫金字《般若經》畢，亦發神光焉。」（《宋高僧傳》，卷四）

據《宋高僧傳》記載，窺基一生都十分勇猛精進，他在五臺山曾造彌勒像，然後每天在像前誦菩薩戒一遍，發願未來往生兜率天。後來這尊佛像閃閃發光，人人可見。之後，窺基又在五臺山造玉石文殊菩薩像，並且用金子抄寫《般若經》。經文寫好之後，菩薩像也開始發光。

7.7 圓寂及後人評價

「以永淳元年壬午示疾，至十一月十三日長往于慈恩寺翻經院，春秋五十一，法臘無聞。葬于樊村北渠，祔三藏奘師塋隴焉。……弟子相繼取基為折中，視之如奘在焉。」（《宋高僧傳》，卷四）

永淳元年的時候（也就是公元682年），窺基在慈恩寺翻經院圓寂，享年51歲，就葬在玄奘大師旁邊。窺基生前，弟子們將其視為典範，如同玄奘在世一樣。

玄奘遊歷印度回來後，譯經傳法十幾年，門下弟子雲集，有三千多位弟子，俊傑賢才如林，而在慈恩寺專事述作，弘揚其瑜伽唯識之學，光大其門庭的，就是窺基。所以在《宋高僧傳》中稱：
「奘師為瑜伽、唯識開創之祖，基乃守文述作之宗。……鄂公猶子，奘師門生，所謂將家來為法將，千載一人而已。」

「玄奘」為瑜伽、唯識開創之「祖」，「窺基」乃守文述作之「宗」。我們會說真的開創唯識宗的是窺基，玄奘則是將瑜伽和唯識的思想和經典帶回中國的，因此建立唯識宗的並非玄奘，而是窺基將玄奘講述的內容記錄下來，並撰寫注疏後而建立法相宗，開創出唯識宗。窺基是鄂國公尉遲敬德的後人，是玄奘的門生，所謂出身將士之家的佛門大將，千年來此一人而已！

後代的人也都十分讚歎窺基，其中明代四大禪宗大師——蓮池袾宏（1535年－1615年）、紫柏真可（1543年－1603年）、全椒憨山（1546年－1623年）、蕅益智旭（1599年-1655年），其中憨山德清在他自撰的《憨山老人夢遊集》當中的〈窺基法師讚〉一文，是這樣說的：
「唯識幽宗。義深且玄。惟師揚之。如日麗天。定從兜率。預稟彌勒。不從中來。安知其訣。」

大意是說：唯識是一門非常深奧的學說，義理精深且玄妙，全賴窺基法師的弘揚，唯識宗才能像太陽一樣懸於天上，萬古長存。窺基法師當初一定是從兜率天，從彌勒菩薩處所受，否則，怎麼可能知道這其中的關隘竅訣？

前幾堂課講到《成唯識論述記》是窺基為《成唯識論》所寫的注釋，當然我們知道，窺基大師畢竟是唐代人，距今（2023年）有1340年的歷史，將近有千年了！作為玄奘大師的筆受、潤文，窺基的文采、文筆、文學造詣，都是萬裡挑一的，因為當時要成為玄奘大師譯場中的助手，相當的不容易。

▍《成唯識論述記》注釋

接下來會講到的是《成唯識論述記》的序文，這段序文的語言雖然非常優美、經典，但同時也是中文的古文，遣詞造句、措辭文法並不是那麼容易理解和翻譯，對我而言，要能正確的唸出來都很困難，甚至我想有些母語是中文的人士，也不見得能夠全部正確的念出來，所以這次我就不對這段序文進行藏文的精確直譯了，會用白話進行解釋和說明。當然，在keynote上，會把中文的原文貼出來。

在講解這段「序言」的時候，如果想要能很好的瞭解其中的含義，就必須參照一些注釋本，所以這次參考的主要注釋有三部：

1. 《成唯識論疏鈔》：「唯識三疏」當中的「一疏」，作者為窺基弟子靈泰。
2. 《成唯識論述記序釋》：日本八世紀法相宗僧人善珠所著。
3. 《成唯識論述記刪注》：90年代中國學者羅時憲所著，是近代的注釋，所以內容比較白話，容易理解。

後天的課程會開始序言的講解，主要參考的就是以上三部注釋本，很遺憾的是，我現在找不到第一部注釋本《成唯識論疏鈔》作者靈泰法師的生平，只知道他是一位唐代的僧人，可能是窺基的弟子。

1.善珠法師（Zenju）簡介

第二部注釋《成唯識論述記序釋》的作者「善珠」，是一位八世紀的日本僧人，具體生平不詳。據傳他曾拜玄昉（Genbo）為師，學習法相、唯識和因明。玄昉是一位日本僧人，也是智周的弟子，是玄奘大師的第五代法相宗傳人（法相宗傳承：玄奘→窺基→慧沼→智周→玄昉［日本〕→善珠［日本〕）

善珠究竟從老師玄昉的教導中得益多少，因為相關資訊缺乏，很難確定。不過，有記載天平六年（734年）玄昉從長安回國（日本）時，隨身攜帶了「經論五千餘卷」。由此紀錄可以推測，玄昉和善珠他們所在的日本興福寺（Kōfuku-ji），擁有當時最先進、最豐富的中國典籍。

善珠的注釋是從中國的各種典籍摘錄了許多引文，反映出了八世紀文本的原貌，其中有不少是現在不能再看到的散佚書的「佚文」，還有很多與現在可見的文本不相同的文本，這些都是有助於研究中國古文獻非常重要的資料。雖然善珠沒有到中國留學過，但他是在當時日本最好的學術環境下學習研究漢譯佛典的，這種環境對善珠後來的著述，無疑提供了很大的幫助。

2.羅時憲簡介

第三部注釋《成唯識論述記刪注》的作者羅時憲，1914年生，畢業於中國的中山大學。他先從寶靜法師聽講，後皈依太虛大師，廣習天台、唯識、中觀之學。1965年，在香港創立法相學會，後來又到北美弘揚唯識、法相學說。1993年於香港逝世。

明天是休息，後天會上課，進入序言。我想這次的序言大概也沒辦法講完，之前有談到，如果秋天有時間，可能會繼續講課。如果不多花時間講，這個課大概十年也講不完，所以想多花點時間，所以秋天也得開課吧！今天大概就講到這裡。

▍辭別無常虎年，自在迎接兔年

（以下法王以中文開示）

「明天是農曆新年（初一），今天是大年三十，首先祝願各位新春快樂、萬事吉祥！這個即將過去的虎年，似乎也是頗為坎坷的一年，可能不少人都經歷了很多事情，有喜有憂。這就是無常！事情不會總是按照我們預想的那樣發生，總是會有一些意外，有時候是驚喜，有時候是無奈。今天正好是一個辭舊迎新的日子，就讓我們藉著這個機會，放下一切的不幸、不愉快和不順意，敞開心胸，自在坦然的迎接兔年！總之，在新的一年當中，祝願大家健康順遂！平安如意！新年快樂！札西德樂（也說了中文的發音了喔），謝謝！」

（本文為堪布羅卓丹傑初譯，未來將再提供定稿，2023年1月30日）